《爱的新疗法》

你就帮个忙出手快点，把我的心挖出来让我看一看。我有个朋友说留了东西在我的心里面，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

——至尊宝《大话西游》

如果我们能看见自己的内心，是不是一切都会好一些？

吴慧佳见到柳竹腾进来，突然跑上去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抱的很紧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柳竹腾没搞清楚状况，安慰她：“这到底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好了好了，别哭了，有我在呢！”她突然在他肩上狠狠地咬了下去。他攥着拳头、咬紧牙、强忍着，任她咬。她似乎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又马上松口，埋头钻在他怀里继续哭。他再没说什么，只是抱着她，轻抚着她的背。她像只从雷雨天里受了惊吓、湿漉漉刚跑回家的小猫，就这样一直在柳竹腾怀里蜷着，眼水把柳竹腾的衣服弄湿了一大片，一下下的抽泣像电击打着柳竹腾的心。就这样站了很久，他的腿都有些酸了，感觉快被她推倒，吴慧佳才起身看着柳竹腾的眼睛说：“你可不能离开我！”

“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柳竹腾的眼神中透着坚定。

显然她也哭的有些累了，有点站不住。柳竹腾把她搀上床坐下，捡开扔在床上的游戏帽，拉她躺下枕在他的胳膊上，她凑过来吻了他一下，柳竹腾闭着眼正要深情回吻她的时候，却没感觉到她的迎合，他睁开眼看见她正睁着眼看着他，距离那么近，让他看不清她，却能感到她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的那种专注，仿佛一直要看进柳竹腾的心里去。柳竹腾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没说话，又钻进柳竹腾怀里，没一会就睡着了……

女孩的心事真是很难猜。柳竹腾陪她躺了会儿，胳膊压麻了，轻轻抽了出来。想想她的情绪还不稳，怕她醒来没看见自己，又会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就打算躺在她身边一直等到她醒来。

柳竹腾翻来覆去睡不着，伸手拿过旁边的游戏帽扣在头上，躺着打算玩会游戏打发时间。打开开关，目镜里显示的是一个平面宽屏幕，里面是一片云海，背景音乐有点像古典的班得瑞风格。随着镜头推近，先是厚厚的云海，而后穿过层层薄雾，然后进入了一片很大的森林，同时宽银幕也逐渐扩大成为立体影像。柳竹腾感觉自己就置身于这片大森林中，还听到很多鸟在叽叽喳喳的叫。他对这么长序幕的游戏感到惊奇。镜头还在往前推，森林尽头有一个山洞，自己随着镜头进入洞中，一片漆黑，还传来“嗒……嗒……”的滴水声，使身上略有一丝凉意。前方出现了一个白点，越来越大，他凭着日常惯例认为那一定是推移过来的立体字游戏名。白点越来越近，但似乎不是字，却像是山洞的出口，白光几乎笼罩了他的视线……

“干嘛玩我的游戏？谁让你带上的？”还没等看清那个出口是什么，他就被女友拍打着摘掉了帽子，“你是来陪我准备一起去逛商场的，怎么玩起游戏了？”

“这是什么游戏啊？序幕那么长？山洞那边是什么啊？”他还想带上，但还是被吴慧佳抢了去。

“你没见到鬼啊？你不会以为那是世外桃源吧？多亏我摘得及时，不然吓不死你！”她歪着嘴说：“以后不许随便动我的东西！”

“善变的天蝎座！”柳竹腾没好气的说。

吴慧佳边从柜子里取出化妆面具，边催促着柳竹腾快起来一起上街。他却不是很情愿的赖躺在床上对她念叨：“商场有什么好逛的，电子商城里的衣服用3D影像来试穿不是一样？非要去商场试，最终还不是要回来在电商上订同款的。再说，我起来就能走，你还是快忙好你自己的事吧，出个门总是磨磨蹭蹭的，都已经整容整的得那么漂亮了还化什么妆啊！”

她翻了柳竹腾一眼，因为面具挡住了嘴，没和柳竹腾说话，然后继续调弄着她的面具。面具每摘下来一次，她的脸上就变一番妆容。柳竹腾看着怪异，索性翻身不看她。

窗外树上的鸟似乎发现他在看它们，忽然成群飞上了天。随着这些鸟越飞越高，柳竹腾才发现天上已经有密密麻麻的鸟遮天蔽日的向一个方向飞去。他叫女友过来看，她没理他。没等柳竹腾扭头再去看窗外，突然整栋房子上下颤抖起来，仿佛坐在飞机上遇到了强气流。“地震了！”柳竹腾瞬间意识到，立即起身拽着女友就往楼下冲，楼梯上吴慧佳的拖鞋掉了，到一楼时房屋已经开始猛烈的晃动起来，他们不顾一切的冲出房子。

就这么十几秒的时间，整个世界从宁静中彻底躁动起来，玻璃的破碎声、人们的叫喊声、家具倒地声……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柳竹腾把自己的拖鞋给吴慧佳穿，她也才稍缓过神将面具摘下。无人机从各警卫点成群升起，在高空中均匀排列悬停着。随后防暴警察也从周围的各警卫点飞来，降落在人群中。在人们的指点下，警察们冲进房屋，更多的人被他们营救出来，不泛有很多惊恐的孩子和老人，出来后来不及说声谢谢，警察们就又冲了进去。大地没有停息她的愤怒，继续低沉的咆哮着，远处有房屋倒塌的轰鸣声，并扬起了很大的土。看到周围的一幕幕，柳竹腾对防暴警察们的敬畏油然而生，虽然这之前还一直对他们抱有怨恨。

天空中一扇扇大幕亮起，主持人在晃动的演播厅中用平和的声音安抚着城市中的每一个人，宣传着抗震防汛知识、注意事项，并宣布了空禁令。她的声音并没掩盖住大地的颤音和四处的嘈杂声。大家都知道这个主持人是机器人，不过她的微笑与镇定还是使大家感到些许冷静。柳竹腾也似乎突然清醒过来，赶紧与母亲取得联系。他母亲在城市的另一头住着，距这边有将近35公里，住的是老城区，大多是3D打印合金框架结构的老楼，不像这里都是用石墨烯打印出的更结实的整体式三层别墅。指机通了，指机屏幕中一片漆黑、看不清人，只传来母亲微弱的声音“你……没事……就好！”柳竹腾立即找到一位穿戴外骨骼装甲的警察，将母亲的情况与确切坐标告诉他，他招呼来一位机器警察，机器警察将数据传出并得到回复后告诉柳竹腾，3分钟内将会把他母亲救出。柳竹腾边安慰母亲，边看见黑暗的屏幕里有几道红光扫过，随后听见钢板被扭曲的刺耳的声音，屏幕逐渐亮了，能看见母亲脸上的土和血迹，还有她身旁一只撑着地的机器胳膊。柳竹腾认出那是机器人保姆云姨的胳膊，一些好心人搬开云姨，然后将母亲抬出去，旁边有一个巨型机器警察正撑着刚压在母亲和云姨上方的钢板……

7天过去了，余震还时不时的发生，但葬礼还是如期举行。柳竹腾推着轮椅带母亲来到葬礼现场，虽然以母亲的三级征信度（征信度是个人诚信度、个人能力等一系列参数综合评估出的数值，共分为六级。数值在0到20之间的人为一级征信度，将被放逐；数值在100到120之间的人为六级征信度，也是最高级征信度，可拥有更多资源支配权与事物管理权。征信度作为商品交换的媒介已彻底取代了货币）完全可以安两条机械腿自由运动。柳竹腾还是执意让她先保守治疗，保证腿的活性而不锯掉。并向她保证他会努力升到更高级征信度为她还原两条和她原来一样的生化腿。柳竹腾被放逐的时候他的父亲走了，现在他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母亲，看着母亲头上没了头发的那条伤疤和斜摆在那儿的两条腿，柳竹腾揪心的疼。他感觉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感觉这都是因为他没有好好孝顺他们、没有陪在他们身边造成的，柳竹腾深深地内疚着。

葬礼开始了，这是一场极其特殊的葬礼，是一场专门悼念机器人的葬礼，其中一个机器人就是柳竹腾家的云姨。她是父母为了照顾柳竹腾，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购买回来的机器人保姆。云姨对柳竹腾的照顾远多于柳竹腾的父母，从内心感受而言，云姨在柳竹腾心中的地位甚至在母亲之上。30年来，她是最能理解柳竹腾的人，虽然她是机器人，但在他心里云姨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家里她负担着所有的家务，她从来不会发牢骚，从来都是以和蔼的口气说话，有时候她对柳竹腾的关心会让柳竹腾觉得烦，但在随后的某个时间又会让柳竹腾发现，云姨的那份持续的关心能使柳竹腾感动的落泪。她在地震中一直保护着柳竹腾的母亲。据他母亲说：云姨在地震开始没多久就砸掉了窗户，地震使楼房就要震倒的前一刻，云姨将他母亲一直夹在自己和厚厚的床垫之间，从9楼跳了出去，他母亲几乎是平躺着落下去的。先是落在树上，然后掉在一辆车上，最后滚落到地上，估计都是保姆计算好的。在楼房塌下来的时候云姨还抱着母亲向远处滚了好几圈，最终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了塌下来的钢板，云姨的头被砸掉并压烂了，但她的身体还是成一个拱形死死撑在他母亲的上方！

葬礼的仪式开始了，讣告中提到“……8.7级地震，在这个470万人口的城市，地震所导致的死亡人数431人，重伤人数5573人，无失踪人员。其中包括救援中死亡的39名警察，重伤的862名警察。救援中离开我们的机器警察21个、离开我们的微型探测机器人954个，7天内离开我们的可对话家用机器人827523个……”这和其他葬礼的环节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整个过程时间很长，送葬的每个人的指机屏幕上都有一个或多个坐标在闪，那代表这些机器们还躺在他们面前的棺材里，他们面前有堆积如山的铁棺材，这些棺材里就是曾经伴随他们的“亲人”。棺材将分别通过十条传送带被送入熔炉。母亲保留了云姨的一只手，那是曾经抱着柳竹腾长大的手，那是曾经爱抚过柳竹腾的手，那是曾经为柳竹腾遮风挡雨的手，那是拯救了柳竹腾母亲生命的手。随着传送带转动起来，周围的汽笛声、喇叭声全部响起。整个葬礼现场哭成一片，像是午夜狼群的哀嚎，这哀嚎响彻天空、震撼大地……屏幕上的坐标移动了……在那坐标消失的一刻，柳竹腾的泪流干了，柳竹腾浑身无力的跪坐在地上，两眼空洞的望着前面一直站着的人群……

柳竹腾仿佛看见了培羽萼，是的就是她，她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什么也没说，跪下来抱住了柳竹腾，柳竹腾也抱住了她，这世上除了云姨外，最理解他的只剩下培羽萼了，柳竹腾对她说：“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指机上响起了和现场很不搭调的略显欢快的来电音乐，是前两天离开这个城市回父母家的女友吴慧佳打来的，接通后她问柳竹腾：“还好吗？……你没事吧？……别太伤心，有我在呢！”柳竹腾什么也没对她说，埋在培羽萼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吴慧佳是个单纯任性的小公主个性，快人快语，总以自己为中心。柳竹腾对她的爱更多的原因在于，她的小资情调和贵族气息激发了他的征服欲。所以柳竹腾对她呵护有加，但也会不时埋怨。培羽萼却是在柳竹腾被放逐时，在沙漠里给他分享食物、一同战胜困难、振奋他的精神、与他一起前行的精神伴侣。柳竹腾能从培羽萼这里明显得到更多的理解与慰籍。柳竹腾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更需要的人不是吴慧佳，而是培羽萼。

他把指机挂了……

“你没事吧？” 头罩被吴慧佳摘了下来“看你留了这么多眼泪，你也在梦里梦见我了吧？是不是也梦见我也把你抛弃了？”

柳竹腾顿时茫然失措！

“这可不是什么游戏帽，而是不久前才新发明出的催眠帽，是按照几位著名心理医生帮病人催眠治疗的方法设计制作的。这帽子能起到调节压力、解开心结、寻找自我、催人奋进等作用。是不是感觉很真实？”吴慧佳带着顽皮的微笑说。

柳竹腾从床上坐起身，看了看地上的两双拖鞋，确实还在那里！他还清晰的记得母亲在轮椅上抱着那只机械手的模样，他还清晰记得827523等等一系列数字，他还清晰记得与培羽萼的拥抱，他清晰记得每一个场景、每一个动作、每一滴泪……

当一个男人对女友回答“母亲和女友一起掉进水里先救谁”的问题时，他的内心在想些什么？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出“我爱你”的时候，这个人的心底会不会还有个谁？生活的无奈推着人说出各种谎言，往往骗了别人，更骗了自己。

恍惚间，柳竹腾知道了自己的内心里都有些谁，他知道了他们都分别在他心中占有的分量，他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发现：通过一些特别的事，随时能看见了自己内心的时候，一切真的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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