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为天》

古时候每逢天灾，人们会对“天”顶礼膜拜，以祈求这一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那时人们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而“天”成了人类对种种超出理解范畴的自然现象的一种具现化，人们对“天”怀着敬畏之心。

老杜

老杜正在菜市场与别人讨价还价，切下一节白萝卜，舌头在切面上添了一口，有些苦，但是萝卜个头很大，老杜放下白萝卜，嘀咕了一句：“转基因的吧，难怪个头那么大”。转基因食品早就通过重重安检，这才进入了市场，对于转基因食品，老百姓各执一词，道不出个理所然来，反正有人卖就会有人买，但大多数人潜意识里还是有些抵触转基因的食品。无非是听起来太过骇人，南瓜那么大个，都抵得上一头小猪仔了。

老杜是一个厨子，祖上传下的手艺活儿，祖辈曾在宁寿宫里当过御膳房大厨，满汉全席、白案、红案都不在话下，到了老杜这一代，满汉全席的手艺已经丢掉了十之八九，但哪怕是这十分之一的手艺也够得上五星级酒店掌勺的资格了。

老杜心心念念的大女儿一心痴迷于钢琴，如今正在国外一流的音乐学院进修。二女儿正在北京城内一所寄宿学校念书，老杜用于教育的经费占了他收入的百分之九五，生活一是捉襟见肘。婆娘临走前再三嘱咐他一定要把这两个女儿拉扯大，老杜每每想起婆娘临终前悲切的眼神，他都会无法自持地流泪，这么些年的艰辛他从未对外人说过一句。

老杜买了菜回家，今天二女儿放月假，正巧给她做餐饭。他忙于生计，这才把二女儿送到了寄宿学校，他知道他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职责。老杜正在熬红豆汤，老北京平民的吃食，街角巷里都有的卖，但是他还是决定自己熬制，这虽是一简单的吃食，实际上却经不得马虎，如今的北新桥下几乎看不到一家正宗的红豆汤，快节奏下的北京，质量往往经不住考验。

老杜生了炉子，老四合院里于是飘起了青烟，老北京管这叫“笼火”，他将刨花和木屑一起点着了，将红豆泡涨后研磨成浆，熬豆桨不可大火煮沸，否则火候太过，就会有一股子焦味，唯有慢火熬制，方能水乳交融。二女儿最喜欢喝他熬制的红豆汤，老杜于是更加卖力，艳阳天里额头上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端了红豆汤回房，然后用陶罐密封，入井冰镇，井水冰凉刺骨，冰镇效果不见得比冰柜差。在某些沿江地区，水深足够的话，热天里安装一种水汽空调，抽取深水制冷，那寒气让人如坠冰窟，制冷效果好不说，连空气都带着青山绿水的气息。

电视正放着厨艺大赛，老杜对此十分上心，前几个月他在大女儿的怂恿下参加了“法国博古斯世界烹饪大赛”，原本只是去探望大女儿，没想到她偷偷地给自己报了名。虽然听不懂法语，但是当自己那道活鱼戏水被端上餐桌，那些评委都瞪大了眼睛，餐盘里的清蒸鱼居然嘴唇在一张一合，外国食客皆惊叹于中国的神奇。这简直就是魔法！实际上这不是魔法，而是在去掉内脏前用酒精浸泡，待去掉内脏清蒸时用浸泡了酒精的棉布冷冻后包住鱼头，那样等鱼蒸熟了，由于酒精的麻痹作用鱼丧失了痛感，端上桌时鱼嘴还能张合。

老杜知道自己火了，前些天还有位粮食商邀请自己代言他产业下的食品，就在今天晚上。女儿回到家，屋里飘着饭菜的香，老杜看着女儿狼吐虎咽的样子脸上露出溺爱的笑，他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轻声道：“慢点吃。”

剩下的饭菜老杜拿了一些去喂龙猫，这是二女儿生日时买给她的宠物，鼠类的一种，因长相憨态被称作龙猫。

老杜夜里离开了老宅，去了北京郊外的一处产业园，穆老板领着他去了工厂深处，签署了保密协议后才能进入工厂内部，大多数工厂都会让员工签署保密协议，以防止核心机密外流。两人顺着电梯往下，直到底下十八层，这可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老杜心想。

打开电梯，底下是一望无际的田地，遍布着各种藤蔓和枝桠，各种嫁接的瓜果蔬菜琳琅满目，两旁的天顶上布满暖光灯，室内的温度适宜，走近看那些瓜果大小骇人，西瓜确是方形的，南瓜比一头猪还大，茄子五颜六色，所有的蔬菜都不是老杜印象里固有的样子。

穆老板呵呵笑道：“不必太过惊讶，这些都是在太空育种的，基因多少有些变化，有的是嫁接的，有些是基因改造过后的，经过抽样调查，淀粉含量得到显著提高，包括内含维生素也有明显的提高，不仅个头大，对人体的营养及健康都十分有益。后面还有更让人吃惊的，请跟我来。”

两人乘坐载货电车，通过一间又一间培养室，抵达动物培育室，偌大的工厂如同一间远古遗址，只见面前的玻璃罩里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动物，有的长得像剑齿虎，有的像猛犸象幼崽，有的像翼龙，这些动物背后都插着输液管，它们的皮肤呈半透明状，里面隐隐约约显现着青色和红色的脉络，如同B超下的婴儿那般沉睡着，老杜靠近玻璃罩，想要触摸这神迹，玻璃罩内的剑齿虎突然睁开看眼睛朝着老杜咆哮，老杜吓了一跳，连忙缩手。

“放心，这些都是防弹玻璃，它出不来的，就算出来了也活不久，它们的基因还不完整，如今全球气候变暖，冰川消融，埋藏在冰面下的远古生物都渐渐浮出冰面，我派出去的考察队取回了不少远古生物基因，由于高寒，有些基因受损，培育出来的远古生物也不完整，但是随着科技的的进步，总有一天会修复基因链的，到时候远古食物出现在人类的菜谱上，那该多么神奇，哈哈！”穆老板阴冷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电车继续前进，只见两边都是些铁栅栏，从缝隙里望去，竟然有长着翅膀的猫，长着象牙的猪，水池里居然有长着鲨鱼背鳍的蟒蛇，它们都被关押在狭小的牢房里，红彤彤的眼睛在栅栏缝隙里窥探着外面的世界。

“这些动物都是经过转基因技术后的牲口，与之前你见到的植物一样，DNA重组技术和细胞融合技术相结合，培育转基因食品。转基因食品具有高产、抗虫、抗病、抗逆、生长快、高蛋白的特点。淀粉酶抑制基因、蛋白酶抑制基因、昆虫毒素基因、外源凝集素基因均已被克隆和转化入相应的植物。而对于动物来说，利用极细的玻璃微量注射针，将截取的优良DNA片段直接注射到原核期胚中，形成‘卵’，在将卵植入现有的动物体内，由母体基因组序列与卵的结合而使外源基因嵌入宿主的染色体内诞下新生命。早在21世纪初，生长速率快、抗病力强、肉质好的转基因兔、猪、鸡已经问世。经过上百年的发展，这些技术更加完世善，安全系数更高，通过检测已经证实对人体无害，只要你提供厨艺，马上就可以加工成包装品，销往世界各地，怎么样我的中国食神。”

穆老板用充满蛊惑的声音道：“到时候你的照片会被印在包装袋上，售往世界各地。名誉！金钱！地位！都会向你伸手，你的厨艺将会得到认可，你注定是要被划入22世纪饮食文化的重大人物！来吧我的食神！”他向老杜伸出了手。

老杜望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仿佛身处梦境，一切都仿佛唾手可得，自己只是一个厨子，对于基因技术一窍不通，这些也并不是自己该考虑的东西，自己只需要做菜，研究食品加工工艺，再也不必像在酒店里必须按照老板意思修改菜谱，想想女儿的学费，还有婆娘临终前的嘱托，老杜心一横，与穆老板击掌为盟。

“这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合作愉快，食神——杜”。

一切都来的那么快，食品上市，销售火爆，老杜的照片出现在大大小小的广告牌上，的士上的广播里放着对他的访谈。老杜在城内买了一栋别墅，有自己的冷库和泳池，他把二女儿打扮得像是童话里的小公主，大女儿也频频出现在法国各大家族舞会上，并且得到一名音乐家的赏识，成为他的关门弟子，在没有金钱的堆砌时，那些都是遥不可及的事。

老杜在泳池里泡澡，女儿也送往了贵族寄宿学校，今天二女儿回家，已经让管家带她出去度假，难得悠闲。

老杜决定犒劳下自己，在冷藏库取出一块鱼翅，煮熟了自己吃了一些，另外那些喂给了那只贪吃的老鼠。

微微

微微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发呆，阳光透过华丽的蕾丝边窗帘照射进来，她有些想念老爸做的饭菜了，学校的食物不合口味。自从老爸获得厨艺大赛冠军后就一直忙碌着。

微微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过父亲了，每次见到他都是在电视上或者商场的广告牌上，微微埋怨父亲的忙碌，居然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同学们都羡慕自己有一个会做饭的老爸，时常有人让她去找老爸要签名，同学们吃到的美味食物都是外边超市买到的包装食物，他们疯狂迷恋着那些肉质品，让人猜不出来自什么动物身上的肉，据说它的配方就像是可口可乐那0.01%的神秘配方一样被列入企业的最高机密，科学仪器也无法检测出来它的成分。到了周末，同学们吵着要来家里做客，尝尝微爸爸的手艺，可是这死鬼老爹居然让管家拿了钱带着大家去酒店吃喝。微微想到这里就觉得生气。

这一年来爸爸就没参加过自己的家长会，每每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家长会时父母都在身旁，她就会觉得莫名难过。老师们组织了孝敬父母的主题活动，让大家都到操场上为自己的父母洗一次脚。

国旗在主席台上空迎风飘扬，孩子们的小手抓着毛巾仔仔细细为父母洗脚，微微没有妈妈，爸爸也没有来，于是微微俯下身洗自己的脚丫子，那样免得直起身显得太扎眼。忽然主席台上传来校长的声音“第七列第十五排的学生，让你给父母洗脚，你干嘛洗自己脚丫子，你父母呢！”

扩音喇叭的声音响彻整个操场，微微低着脑袋盯着自己脚丫子不说话，周围的同学们窃窃私语：“这人的家长怎么没来?真棒啊，要是我家长也不在就好了。”

“儿子，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她家大人可真不负责。”

“呵呵哈，她呀，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野种。”

微微的脑袋埋得更低了，她真希望自己可以隐身，那样就不会被别人看到了，她小声抽泣着，眼泪滴答滴答砸在洗脚盆里，荡开一圈圈波纹。

活动总算是结束了，微微默不作声走出校园。天气闷热，一场大雨来临，手机上受到客服发来的降水预警警报。私家车驶进校园，孩子们的家长打着伞牵着孩子的手上了车，他们把孩子护在伞里，自己半边身子被雨水淋湿，大半边伞都遮住了孩子。

微微没有带伞，管家迟迟没来，可能家里有事请了假，或是忘了自己今天放假？

她顶着书包冲出雨幕，天空上电闪雷鸣，浅灰色的云层里吞吐着蓝紫色的闪电。外边车水马龙，她在路边伸手拦一辆的士，的士没有停下，反而溅了她一身泥巴。

真是糟糕的一天！她心想。

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她在冰柜里拿了块汉堡，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就着速食奶茶吃下，晚餐就这么解决好了。估计那死鬼老爹今晚是不会回来了，她拿了片面包屑喂她的小老鼠，还是小老鼠体贴，不会突然离开自己。

微微忽然惨叫一声，手指渗出了血水，这该死的老鼠，连主人都咬！微微气愤怒极了，提着笼子把小老鼠丢尽了冷藏室，那里是爸爸储藏冷鲜肉的地方，关上门栓。微微打了个喷嚏，喝了点感冒药便早早睡下了。

老杜

老杜回到家，管家家里有事，就给他放了几天假。心想女儿应该放假了才对，他悄悄进了门，想给女儿一个惊喜，却发现卧室里没人。

客厅也没有人，浴室也没人，老杜找遍了，微微根本不在家。他打电话给班主任，没有打听到微微的消息，找她的几个同学问问，也没有任何关于微微的消息。临近日暮，他只好报警了，警察带着警犬到家中查找线索。

警犬“小巴”是一只有数年经验的老警犬，它嗅了嗅卧室里的气味，追踪着气味一直到冷藏室门口。老杜打开门阀，倒吸一口冷气。

冷藏室一片狼藉，冷鲜肉的碎屑散落一地，鲜血淋漓。冷藏室的墙角有一个大洞，深不见底。血迹一直延伸到洞口，洞口旁是微微最喜欢的Hellokitty发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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